旁边并辔而行的马匹上,蒙面人稳稳按住挣扎的北辰,用团布塞了口,然后还是忍不住问乌衡:“我的好兄弟嘞,你和宣王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见面跟两火药桶似的,就不能一起照顾时将军?”
乌衡不语,迅速从袖袍里摸出暗器,蒙面人赶紧识趣道:“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别一会儿发疯把我也宰了就行。”
“阿柳……”
时亭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梦,眉头突然皱起,呻吟痛苦不堪,死死攥着乌衡的衣襟。
乌衡心疼得手足无措,只能将人搂得更紧,胸膛里燃烧的怒火简直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七年,兵变发生后的整整七年间,他没有一刻不在想,时亭当初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才能涅槃重生,才能挽回大楚沦陷的败局,甚至在两年后带领镇远军将北狄驱赶至理木江外。
但那怕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他也从没想过,大楚内部当初出了那么大的问题,直接从里瓦解,将时亭推入了一个名为“半生休”的深渊。
半生休,前北狄大巫所制奇毒。
此毒发作时,浑身透凉如冰,难以忍受,还会神志不清,噩梦缠身,简直痛不欲生。发作次数多后,中毒者体质会愈发羸弱,很快便再无习武可能,不仅如此,就算用最好的药材和医术吊着,也比普通人寿命短一半,故名半生休。
也就是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那么,时亭当年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使得武功没有废除?
时间越久,半生休的毒在体内就渗透得越深,现在时亭的身体到底如何?
还有,此毒唯一的解药早就下落不明,他该怎么办?
他总感觉他们未来的时间还很长,但事实上,他们几乎每天都在道别。
但时亭却似乎只想瞒他一辈子。
不多时,两匹快马到了小院子外。
墙角的昙花饱满欲放,而天际的余晖已然散尽,昏暗。
乌衡抱着时亭下马,自己气得浑身颤抖,竟是直接摔了出去。
蒙面人将北辰拽下马,听见一声闷响赶紧回头,见武功超群的二殿下竟是倒地不起。
但时亭整个人依然被乌衡小心翼翼护在怀中,没受到一点伤害。
蒙面人叹了口气,将北辰丢到一边,赶紧上来帮忙扶人,北辰也急着剧烈挣扎。
乌衡却是一把推开蒙面人,固执地自己抱着时亭起来,一步步朝小院里面走去。
“他这辈子,早就为时将军发过无数次疯了。”蒙面人叹了口气,反手将北辰往里拽,“但愿你的医术能让时将军赶紧缓过来,不然你我都要被这个疯子殃及。”
第45章洛水行歌(二)
很多年后,北辰都不知道乌衡第一次亲眼目睹时亭毒发时,自己是怎么在他手底下活过来的。
半生休毒发后,不仅要服用特制药丸,严重情况下还要施针逼出淤血。
好巧不巧,时亭这次又赶上这遭了。
北辰拿银针每扎一根在时亭身上,乌衡的目光就沉一分
——虽然有青铜面阻隔视线,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好似锋芒的利刃,随时都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不仅想,这还是当年那个瘦的跟麻杆一样的男孩吗?眼下简直是活阎王!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自家公子赶紧转醒。
当最后一根银针扎入时亭的手臂,时亭体内经络被打通,突然整个人挣扎起来。乌衡连忙将他抱紧,随后时亭连吐好几口黑血,身躯跟着颤抖不已,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北辰几乎是立马看到,乌衡露在外面的手臂暴起青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蒙面人眼疾手快,赶紧将北辰拉开。下一刻,乌衡已经抬手,哗啦一声放下床榻的帷幔,将他们隔绝在外。
北辰想要闯进去,但被蒙面人往外拽:“我说你就别操心了,这位把你家公子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况且淤血已经吐出来,后面喂药和照顾人的事你就让他干呗,他乐意着呢。”
等两人离开房间,脚步渐远,乌衡摘下青铜面,低头仔细打量时亭。
虽然他分明知道,多看一眼现在的时亭,他只会多一份心痛。
“你究竟骗了我多少?”
乌衡让时亭的头靠在他脖颈间,忍不住凑到他耳边,委屈问,“是不是我不去查,等你快死了,就随便找个理由打发我?”
但时亭紧闭双眼,眉头紧皱,正在和噩梦纠缠,无法听到乌衡的诘问,更没法回答他。
乌衡又怔怔看了半响,笑道:“我总觉得觉得自己骗你太多,但你又何尝不是呢?总把我当小孩。”
就在这时,噩梦中时亭像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又像是察觉到梦外有人在唤他,突然伸手死死攥住乌衡的手,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老师。”
时亭虚弱而坚定地开口,“他们都不信我,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像我爹那样守到最后……”
在很长时间里,时亭是无法理解自己生父的。
他娶了心上人,却在成亲不到一月就奔赴战场,战死后害得临盆的妻子受惊,生下时亭后没多久便病逝。
他留年幼的时亭独自长大,孤苦伶仃,备受虐待,差点死在奶娘和管家手里。
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都做得太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