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对于慕容虔本人,没有必要非得这般兵行险招,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关中王师、大司马和鲜卑人现其蛇鼠两端,最终甚至不需要三方会同剿灭之,只要三方默契的切断其所有粮草补给的可能渠道,那么慕容虔就只有兵败垂成这一条路。
慕容虔之所以会这么做,便是因为他受到别人的指点和恩义,所以必须要如此行事以获得双倍的利益,同时满足自己和背后指点那人的需求。
王坦之在战略谋划上或许相比王猛差了很多,但是在朝堂风向上的判断,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和王猛没有的经验——历史上的王猛面对朝堂上的反对者,也是要么仗着自己得苻坚的信任直接杀过去,要么直接抬上来金刀计这种绝户计,属于开局就居高临下的那种,还真的没有多少zz斗争的经验和嗅觉。
在这件事上,王猛自然也是相信王坦之的,经王坦之这么一说,细思极恐,他的神色也跟着肃然,负手走到舆图前:
“慕容虔是南下孤军,为会稽王所用,摇身一变成为镇北将军,因此在江左并无什么人可以依靠。
北伐以来,慕容虔行军并不算快,麾下兵马也不算多,且其中还有不少是京口王师安插下的眼线和探子,证明慕容虔的兵力构成和行军进程不算作假。
可是慕容虔从来都没有为军粮犯过愁,根据六扇门的线报,慕容虔也没有因为此事而求助于大司马等,在此之前,余一直以为是因为会稽王在背后的支持,但是现在想一想,会稽王为王谢世家架空,能够暗中拉拢何家、蔡家等落魄世家就已经了不得了,又从何处动人手确保慕容虔的钱粮供应?
所以慕容虔的背后,定然还有他人。”
王坦之亦然补充道:
“慕容虔若是真的派遣使者前往各方联络,那说明其和慕容恪之间可能也的确没有什么联络,此次强渡巨野泽,也是因为慕容虔把握住了难得的机遇。
在此之前几日,我睢阳各军一直在尝试强攻济水,目的是为了缓解河北的威胁,但很有可能也真的让慕容恪在巨野泽方向放松了戒备。”
谢奕和荀羡一直把强渡济水、杀入青州和兖州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实际上他们一直承担着防备两淮、荆州之大司马守军的任务,所以就算慕容恪让开了道路,他们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杀进去。
这般行动,其实主要目的还是牵制慕容恪,避免慕容恪选择放弃青州,直接向北渡河进攻河北,减轻王猛在河防上面临的压力。
只不过一旦这种企图暴露,则会让青州各方意识到关中王师在河北的防务空虚,所以才会一直摆出来不入青州誓不罢休的姿态。
因而现在王坦之也有理由怀疑,是谢奕和荀羡假戏真做,惹得慕容恪不敢大意,真的在巨野泽露出了破绽。
“慕容恪撤军,慕容虔便直接渡巨野泽,所以恐怕还没有这么简单。”王猛否决了王坦之的判断,“这冥冥之中的对手既然有信心将整个青州全部搅乱,甚至有可能在引导着都督府、鲜卑人和大司马在青州展开一次规模宏大的大会战和大混战,那其必然不可能把希望落在慕容恪犯错和露出破绽上。
方才我们说到了钱粮,这,很有可能也是慕容恪同意配合的原因。
来人,将慕容恪所部的兵马人数、钱粮消耗以及其所盘踞之州郡的近两年税收合计一下。”
“合计就免了!”王坦之苦笑道,“权兄南下坐镇河防的时候,余曾随意聊起去岁陈留战事,我军以高橹硬弓围攻陈留,战决,城中守军多半没有突围出来,其中囤积的粮草也全为我所有,成为河洛军北渡大河、进驻枋头的底气所在。
所以慕容恪的粮草,必然所剩寥寥,又是冬日,想来极其难熬了。”
“还有此事······”王猛喃喃说道,“之前倒是忽略了。”
如今王猛、王坦之和邓羌镇邺城,权翼在南侧河防上,兼顾枋头等周边城镇的重建,苻黄眉和朱序则在滏水,因此实际邺城的三人都是从河东过来的。
第一六四四章仿巴蜀之策
这就意味着邺城中三人,对于去岁苻黄眉和权翼主导的陈留战事还真不了解。
得亏王坦之随口问了一句。
这样一下子就说得通了,慕容虔以粮草收买慕容恪让开道路,从而让自己成为了青州战场的焦点。
慕容恪得到了粮草,自然会履行承诺、露出破绽,让慕容虔北上。
“慕容恪之前就隐隐有割据不臣之心。”王猛缓缓说道,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当时慕容儁一路兵败北上,慕容恪引兵控扼陈留等地,明明可以向南接应,却迟迟未动,最终导致慕容儁被我军和大司马麾下联手追击绞杀,可谓是兵败千里,一直退到青州方才勉强稳住战线。
且慕容恪在此期间,还意图在邺城方向上和慕容垂争锋,其意自然是想要将慕容垂取而代之,结果不料为慕容垂所驱赶,退守枋头。
所以在青州战事刚起的时候,慕容恪和慕容儁之间,并无多少往来,双方以巨野泽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一直到如今大司马引兵北上、声势浩大,慕容儁独木难支,好似才想起来还有慕容恪这么一路兵马在,双方开始在一些城寨之中协同防守,但是否真心同仇敌忾,又或者同床异梦,尚不得知。”
邓羌对于战场上还要掺杂进来这些涉及到朝堂争权夺利的弯弯绕甚是不屑:
“此一试便知,以一支兵马南渡大河,强攻慕容儁和慕容恪的结合部,看其是否会相互增援,便可知其是否真的同仇敌忾。”
“河北兵马还没有多到可以这般挥霍的地步。”王坦之直接否决。
邓羌着急的来回踱步:
“若是能够征召河北的丁壮······”
“不可!”王坦之连忙摇头打断,“河北丁壮在此之前就已经被慕容儁征过一批,之后战事紧张,慕容垂和慕容德等都曾经强拉本地丁壮,因此现在的邺城周围,百姓数量本来就已经不多,余等苦心经营、劝导多年,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安心归来耕作,现在方才有起色,怎能再次征召?
如此,只会失信于人也,何啻于竭泽而渔?”
王坦之之前治理河东的功绩和实力摆在这里,被他这么一说,邓羌也不好争辩什么了,只是愤愤的跺了跺脚,若是能够给他两万精兵,便能够直接杀入青州,搅一个天翻地覆,管他是慕容儁还是别的什么慕容东西!
奈何,现在河北兵力在多线排开,处处需要牵制,处处需要防范,甚至新年过后春耕,百姓的数量不足,为了减少关中未来的后勤压力,还得抽调一部分士卒回来屯垦,这让邓羌这头猛虎格外的憋屈。
王猛看两人说完,微笑着说道:
“慕容虔现在就是认准了关中王师攻城略地太快,所以必然无力强攻青州,可又不舍得放弃此次参与到青州战事之中、分一杯羹的心思,所以才会派遣使者游说。
这般计策,也非无迹可寻,都督不久之前南下巴蜀,便是这般行事,都督传来的邸报,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此时的关中、鲜卑和大司马,不就是蜀中的刺史府、世家和巴人么?
相互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即使是明知道慕容虔处在中间等着渔翁得利,可是也不介意拉拢慕容虔、获得最大的优势,并且和其余两方拼命厮杀。
或许这三方势力放在整个天下范畴内来看,是远胜过巴蜀那三家势力的存在,可是因为大部分的兵力又都在外相互掣肘,诸如我军在河北和鲜卑人相互牵制,在荆州又和大司马相互牵制,明明有三头六臂,能够伸入青州的也不过是一个拳头。
因而在小小的青州,三方所能投入的,和蜀中的那三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我们或许沦为蜀中世家之流,但是慕容虔竟然能够认为自己可以成为都督,那未免笑话。”邓羌哂笑。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王猛神色凝重,“当初的大司马和王右军恐怕也不会想到,那个小小的杜家子能够成长到如今的庞然大物,而这其中又用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