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各桌便响起嘈杂的议论之声“同心解缘礼我倒是知道,这却扇诗是个什么玩意?”有村民开始低声打听。
“开什么玩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只有一仪呢!”有人大牢骚。
“我们大老远从山里过来,不就是冲着襄缘仪,图个开心热闹吗!”几个矿工工头在那里已经拍起了桌子。
还有不少人拿筷子敲着碗碟表达不满。
“诸位贵客明鉴,今日陈老爷与周姑娘新婚嘉禧,新娘子冰清玉洁,未曾招过平夫,是完璧之身。这位忘川郎李晋霄李公子,是她的旧情人!”司仪不紧不慢地澄清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
村里几个年轻后生突然吹起了喜庆的小喇叭,引得众人哄笑。
待喧闹稍歇,司仪才又含笑开口“这却扇诗的婚俗咱们乡下不多见,忘川郎要有诗文功底。李公子可是咱们新宋鼎鼎有名的大才子。现在,就请陈老爷为大家诵读这寄情之作。”
边上的喜娘将那柄团扇递到凝彤手中,她举到头部,遮挡住半个红盖头,老地主开始大声了起来“青梅竹马画堂东,心字香烧两处同。谁料冰肌玉骨身,竟着他人嫁衣红……”
风化大使一拍桌子,大声叫好,随着主桌宾客的交口称赞,场内气氛更加欢腾起来。
然后老地主便拿着那包“同心解缘礼”,牵着凝彤的手上了二楼,去给她穿黑丝轻袜了。
我以为后面无事了,想找个角落安静地呆着,刚要抬脚走开,司仪却一把拽住了我,低声“你可不能走!大家伙儿都要寻你乐子呢!”
就在此时,女客一桌中,九娘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大声问我“忘川郎,妆台犹存蝶恋花,菱镜羞照腰纤秾,我等乡下粗鄙之人却是不懂,能否给我们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
我的脸腾地涨红了这种香艳之句,若是在这种环境下大声讲明白,以后还怎么做人?早知道要遇到这种情况,我必会写得更加含蓄一些!
众人看我这般窘迫,更加起劲,声浪越来越高。
这时九娘径直走到我跟前,俏生生地向我施了一个万福“忘川郎,小女子诚心请教这句诗中的雅意!”
我嗫嚅了一下,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此时喝得已经晕头倒脑的风化大使又站了起来“我读过晋霄你全部流传于世的诗篇,这还是第一次听闻,必是专门为今日陈老爷大婚专门所写的,也是我们西水县之幸事!”
“九娘既诚心向学,你身为士林俊彦,正该为乡民开解诗义,呃——”,他晃一晃身子,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今日陈府大喜,你又是忘川郎,风化大事,牺牲一点小小颜面,恰是教化乡里的良机,也是为绿意雅乐再谱传奇!”
他抬手虚点向满堂宾客,再次打了一个酒嗝,“大家静一静!听诗人为大家诠释一下这诗中妙趣!”
我知道再无退缩可能,索性一狠心,向众人说道“九娘所问之句,其实是我和新娘子之间的一些私情这妆台犹存蝶恋花中的蝶恋花,是我送给她的定情之物,这菱镜羞照腰纤秾……”
九娘促狭地追问我“这句如何解释?凝彤和你提过老爷的喜好吗?”
“因为新郎爱将新娘置于妆台之上——”
九娘不依不饶“新娘子叫什么?你今天可是忘川郎,凝彤是不是你心爱之人,也要在释意中告诉大家吧!”
“因为陈老爷必会将我曾经深爱的凝彤放在妆台之上,与她欢好!”我机械地说道,感觉胸口处的麻木慢慢扩大到全身。
“就是肏她的小嫩逼吧!”
一个村民突然大喊一声,霎时间,满堂爆出炸雷般的哄笑。
几个老农拍着大腿前仰后合,黄牙间喷出酒气;年轻后生们挤眉弄眼,有人甚至模仿着交合动作撞得碗碟叮当响;不知谁用筷子敲着瓷碗起哄“忘川郎要不要在妆台一边跪着过干瘾?”
满屋烛火都被声浪震得摇晃,那些百子图上的孩童仿佛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个左眼角长着黑痦子的粗壮工头排众而出,铁塔般的身躯径直撞到司仪跟前。
他粗粝的手指几乎戳进司仪的眼窝,炸雷般的嗓门震得雕梁颤“好个不长眼的司仪!绿头巾不折成王八,是不是嫌主家怠慢你?”
司仪双手一摊“小人可不敢!只是小人从未折过这个!”
话音未落,两个工头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一个束住我的双臂,一个双手死死箍住我的头“弟兄们,给咱们忘川郎弄个双王八贺喜!”
一个汉子扯我头上的那方绿头巾折成王八形状,粗鲁地系在我髻上,更有个半大小子举着描金墨笔冲上前来,冰凉的笔尖在我脸上肆意游走,当最后一笔龟尾的墨迹甩上我额角时,满堂宾客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甚至笑得从凳子上滚落在地。
他们开始架着我绕场示众,所过之处尽是哄笑与戏谑。
踉踉跄跄地行至秋霁那桌时,我大舅哥带着四五个好友突然难,硬是将我从那群莽汉手中抢了下来“闹够了吧!好歹让人吃口热食!”
这一路被众人推搡拉扯,我既不便施展武功脱身,更因平生头一遭遭此奇耻大辱而方寸大乱。
待到终于跌坐在偏席的绣墩上时,额角的墨迹未干,顺着太阳穴滑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唉,我家亲朋好友很多,这样的阵仗,我都怕了……”
见我如此狼狈,我大舅哥也是心有戚戚焉。
这时,坐在秋霁身旁的一位青衫公子忽然用手肘轻碰了他一下——此人应该是秋霁的好友,听闻我与晚雪的关系后,眼中便闪着促狭的光“可惜这位忘川郎李公子远居京都,这品貌若让你未婚妻梅小姐见了,怕是要惦记上。届时你们一家人同席饮酒,酒后再有并蒂之乐,也是风流佳话!”
我大舅哥突然涨红着脸,不自在地瞥我一眼“梅清秋是我未婚妻,孊族女子,笃信正夫不摘红。”
又与我碰了一杯酒,给我夹了一筷子烤驼峰,“孊族女子最重礼,新婚嘉禧前要有两个平夫,到现在我也只牵过她的手,亲过数次嘴,唉!”。
“两位?就只为婚后不必再纳随夫?你万不可轻易同意!或许到了明年,法规就又变了!”
我大吃一惊。
自元阳教推行“肉身布施”之后,对现行平婚制度冲击甚大,如今多半夫妻也只招一位平夫了。
蓝颜知己多了,再纳一个地位尴尬的“随夫”确也意义不大。
“没用的,”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自个儿已经选定了一位平夫,是我们县城一家珠宝玉器店的大少爷,此人和我一直不甚对付。她也觉得那人有些浮华……还未决定把元红给他。”
说到这里,他神情复杂,语气苦涩“清秋还常让我多看《红杏偶纂》和《绿夫雅典》,说是能明理知义……她自有她的一番道理,说第一个平夫相处半年光景,之后再有一位平夫半月佳期。如此既能全了平婚制均沾雨露的公义,她将来也不会对那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
听他这般诉说,再想到他与未婚妻至今仍止于牵手亲吻,我心中那因凝彤而起的酸楚与失衡,竟莫名地平复了许多。
至少,凝彤的守宫砂早因我而褪,而她对她那夫君的老地主的爱恋里,终究还掺杂了许多旁的东西,并不那般纯粹简单。
这驼峰肉最是油腻,我吃得有些恶心,赶紧饮了一口茶,突然觉得这味道有些偏苦,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