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骤然被一团小小的温热拉住。
男孩食指竖在自己两唇中间,说话很小声,身上衣裳沾满稻草和灰尘,一双眼睛却是雪亮的。
他把高墙尽头的一盖竹笼踢开,墙壁底下一个洞眼,刚好够一人爬进爬出。
“你不记得我了麽姐姐?是你送的药救了我娘。”
见周梨仍在发愣,男孩指着自己灰扑扑的脸狡黠一笑,“快跟我来。”
他自行从孔洞下钻过去。
周青艾和周梨相视一望,两足轻点,借力两堵墙壁上的落脚,从高墙顶上翻了过去。
男孩在洞口处等她们,她们却是从顶上落下来的。
“真是神仙啊……”孩子张大嘴巴。
“你要带神仙去哪?”周梨难得笑了笑,右手往他脑袋顶上胡乱揉,造出一个更为凌乱的鸟窝。
孩子也不生气,从狭窄小巷中一路领着两人左弯右绕,周梨一度觉得他要是再长高些,该是个当牙贩的好手,领着她和二姐在此处各方小径中穿梭,终点大概是花楼什麽老鸨的屋子。
马蹄声却渐渐地听不到了。
三人停步在一处废旧的殿阁门口,屋瓦破败,整条街巷都好像已经荒废了很久,竹篾和扫帚胡乱倒在墙角,蛛网遍布。
“是大家不要的屋子。”男孩领着两人往里面进,道:“这里好像是做祠堂用的,我和娘住进来的时候看见木案上立了好多牌子,後来有人把那些木牌都带走了,说是人都不在了。”
周梨四处张望着,总觉得这殿阁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搜刮脑中所记下的一百八十条巷子,却什麽都没想起。
也许天底下所有的祠堂都长一个样。
“娘,快看我带谁来了!”孩子顾自跑进去,里面两声轻咳,搀扶着一位面容苍黄的妇人出来。
“是神仙!”男孩指着周梨笑。
妇人一怔,即刻就要落地大拜。
周梨两步往前,托住她,吐了吐舌头:
“我可受不起。”
“是姑娘救了我的命。”
“不是我,是——”
“是神仙!”孩子笑着喊道:“我去无音寺求了神仙,所以才有神仙派姐姐来救娘亲!”
“托你的福。”妇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又面向周梨和周青艾,道:“此处巷子偏远隐僻,两位恩人暂且放心,这里他们找不到的。”
孩子从木案後提出两张薄纸,兴冲冲地在周梨面前晃了晃:
“姐姐,你们现在值好多钱!”
周梨一把夺过,等看清自己名目下的一千两,眼睛瞪圆,不禁向周青艾望去。
周青艾两眼扫过殿内四处破烂残败的桌椅,没有看她。
“一千五百两……这你都能忍得住不把我们卖了?”周梨向孩子问。
“大丈夫,视金钱如粪土!”孩子气势如牛,憋着一股气撑起胸膛,而後和周梨相视一望,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里我们来过。”周青艾忽道,“我记得後院的石阶还有一处长坡,冬天雪後成冰,你常常从顶上往下滑。”
男孩一瞪眼,拉着周梨的手就往後院去,果然见废旧的石阶旁有一道约莫两人宽的石阶,大概是大板车用来拉货上下的通道,两侧枯黄的长草萧索。
周梨这才想起,刚来上京城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二姐又不在家,于是整天往外跑,东街西巷都逛了遍,进後院殿阁偷水桃吃的时候一不小心从这长坡上滚下,反而觉得格外新奇。
便把此处当宝贝似得,每逢几日都要来长坡上滑上半天,从顶上一屁股坐下去,五兜破裤衣呲啦啦地滑在石坡路上,常常回家的时候屁股都开了两个眼。
冬天更是不用多说了,路面成冰,周梨在这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从坡顶滑到坡底,再从坡底一路跑上去,就算身边什麽人都没有,她都能自个儿玩得满脸通红。
回去的时候屁股是湿的,二姐常疑心她十二岁了还会在外面尿裤子。
半身高的孩子摇着周梨的胳膊往下看,央求道:
“好玩吗?姐姐带我一起滑下去好不好?”
妇人满面慈容看向两人,周梨转过脑袋,反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道:
“姐姐已经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