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抿嘴,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向角落望去,乔珠珠双手抱怀,一副得意的样子。
屋外的春风大了一阵,透过支起窗棱的小木条窜进屋子里来,小泥两条短辫被高高拂起,暖风又在她身边打了个旋,呼啦啦地吹向屋内正中一块大案桌。
桌子上一沓厚厚的竹纸先翻了两下,春风再吹,竹纸便猛地一股脑从案桌上跳了起来,高空旋落,片片飘零。
孩子们长大嘴巴仰头。
竹纸翩翩然糊到小泥的脸上。
小泥没好气地摘下,赫然见纸面以大红朱笔圈起两字——“魁首”。其下落着周梨一手走锋的姓名。
风停。
周梨和白胡子老头从屋门外走进,小泥正要大喊,周梨却从满地狼藉的竹纸中踏过,直向她的案桌边来。
赵大虎悻悻退了两步。
“我有事要和你说。”周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末了伸出掌心,小泥愣愣地握住,被她牵出门。
临出门前一脚,小泥将手中圈了“魁首”的竹纸一把塞进乔珠珠手里。
屋外日光正盛。
周梨牵小泥在屋檐下停住,蹲身下来,两眼望向她懵懂而无畏的眼睛。
“我要回去了。”周梨说。
小泥滞了片刻,道:
“我刚刚捡到了昨日考学《纲目论》的窗课课卷,你是魁首呢。”
“我知道。”
“昨日月亮那麽亮,我好像没有等到珠珠说的流星,你许愿了吗?”
周梨轻轻摇头。
“这麽说来你真的文识卓群?以前都是骗我们的?”
“只是昨日考题碰巧会一些。”
“你认识木合草?珠珠说昨日考题她把《纲目论》从头到尾都翻了一遍,都没有写木合草的药性——”小泥顿了顿,忽然转了话头,又道:
“你刚来学堂的时候不识字,还常常拿着一本小册子一字一字和《正字通》比对,那时候是我教你读《字汇》的,你还记不记得?”
“是我二姐的册子,总想知道她写了些什麽。”周梨笑笑,一手揉在她脑袋上。
“还有你带给先生看的短笺,起初先生不肯收你,是那张短笺吓得先生脸都白了。”
“我记得,上面也是二姐写的话,那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不识字也没什麽关系。”
“你二姐很凶吗,短笺上面写‘教她识字,否则我会来找你’,先生看了整整三日都没敢睡觉。”
片刻的沉默,周梨回:“她已经死了。”
“难怪先生那麽害怕。”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两息的时间,远远地有铃铛在响,小泥慢慢抽着肩膀,眼泪断线地流。
周梨替她擦眼泪。
“你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听我说话了。”小泥一声嚎啕,扑进周梨的怀中,狠狠蹭着鼻涕。
榆树下一个圈腿夥计拿着马鞭走近,周梨使了个眼色,夥计便愣愣地在远处等,等到小泥哭累,抽泣的声音停下来,周梨才掰开她的肩膀,替她又抹了一把脸上尚未擦干净的泪珠。
“我前两日翻书,看到一句极好的话。”
“什麽?”小泥模糊着眼睛看她。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周梨淡淡地笑,然後起身将两指扣在嘴中,吹了个响哨。
片刻的时间,碧空之下遥遥飞来一只雪白色的羽鸽,在榆树顶上打了个旋儿,扑棱着翅膀落在周梨的脚边。
周梨递出一只骨哨,向小泥道:
“你可以给我写信,我把这只鸽子留给你,它会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