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事,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程家荡开几圈涟漪,又很快沉寂下去。
萧元漪不再就此事作,只是待程少商愈冷淡,视若无睹。程少商乐得清静,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几乎不再踏入主院。她大部分时间泡在将作监和城外的庄子里,皮肤晒黑了些,眼神却愈清亮有神。
这日,她正在庄子里带着匠人安装最后一部水车,宫里的内侍快马来了。
“程娘子,陛下宣召,即刻入宫!”
程少商洗净手,换了身干净衣裳便跟着走了。路上,内侍低声提点了一句,似是南边某郡今春少雨,恐有旱情,陛下正为此事忧心。
宣明殿内,气氛有些凝重。文帝眉头微锁,看着案几上的舆图。几位重臣也在,包括凌不疑。他站在武将列中,目光在程少商进殿时便落在她身上,带着惯有的审视。
“程少商,你庄子上那水车,朕听闻效果甚好?”文帝开门见山。
“回陛下,确能省去大半汲水之力,灌溉效率倍增。”程少商如实回答。
“好!”文帝手指在舆图上一点,“南郡春旱,朕欲将你改进之水车图样,连同营造法式,快马往南郡,命郡守即刻仿造,以解燃眉。你意下如何?”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程少商自然无异议:“陛下圣明,臣女愿将图样献出,分文不取。”
文帝脸上露出笑意:“朕知你心系百姓。不过,赏罚需分明。你献计有功,解朕之忧,朕便赐你……”他略一沉吟,“封号‘宣宜乡君’,食邑三百户,仍准你入将作监行走。”
乡君!虽是最低等的女爵,却有食邑,是实打实的封赏!殿内众人神色各异,有惊讶,有羡慕,也有不动声色者如凌不疑,只是眸色更深了些。
程少商压下心中波澜,稳稳叩:“臣女,谢陛下隆恩!”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赏赐,更是一道护身符。有了这个爵位,她在程家,在都城,话语权将截然不同。
消息传回程府,反应比上次更为剧烈。
程始欢喜得几乎要手舞足蹈,他的女儿,竟成了有爵位的乡君!萧元漪听完禀报,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动弹,脸色苍白得吓人。程姎在一旁奉茶,手微微颤,茶水溅出几滴,烫红了手背也未察觉。
“乡君……她竟成了乡君……”萧元漪喃喃自语,眼神空洞。那个她一直认为需要严加管束、否则便会给家族蒙羞的女儿,如今竟走到了这一步。陛下的封赏,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扇得她晕头转向,所有过往的坚持和训导,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程少商受封回府,待遇已然不同。下人们跪迎,口称“乡君”。她神色如常,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当晚,程始设了家宴,说是为程少商庆贺。席间,众人言笑晏晏,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多少复杂心思,唯有自知。萧元漪称病未出。
程少商应付了一圈,便借故离席。走到花园水榭边透气,却见程姎独自一人站在那儿,望着池水呆。
“阿姊。”程少商唤了一声。
程姎吓了一跳,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少商妹妹……不,宣宜乡君。”
“阿姊还是唤我少商吧。”程少商走到她身边,看着池中月影,“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程姎低下头,手指绞着衣带,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少商,你……真厉害。伯母她……心里其实也是为你高兴的,只是……”
“阿姊,”程少商打断她,声音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为难。我与阿母之间的事,非一日之寒。她如何看待我,于我而言,已不重要。”
程姎愕然抬头,看着月光下程少商平静的侧脸。那神情,不是赌气,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真正的、彻底的释然与不在乎。这种态度,比任何指责都让程姎感到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