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的晨雾是被梅香揉散的。
阿鸾倚着老梅树,掌心的梅苗在晨露里舒展着新叶。叶尖凝着的露珠不再是血珠,而是晃着碎金般的光——那是昭娘的记忆渗进梅根后,梅岭的暖在愈合伤口。她低头时,颈间的红绳蹭过锁骨,绳结里的半块碎玉突然烫,像被谁隔着皮肤轻轻捏了捏。
阿鸾姐,你看!
小绣的声音从潭边传来。她举着绣绷跑近,绷子上的冰梅绣得更盛了,蕊尖的红是新鲜的,还沾着点梅树皮的浆汁。最妙的是梅枝间竟爬着半只活灵活现的蓝尾蝶,翅膀上的鳞粉细得能数清纹路——那是用归鸾的魂息养的,小绣说这叫,能把故人的气息绣进布里。
这是我昨夜在梅根下挖到的绣线。小绣指尖轻挑,一根靛青色的丝线从绷子里抽出来,沾着点黑泥,和青禾哥纹身上的泥一个味儿。
青禾正蹲在潭边洗胳膊。他赤着上身,胸口的黑衫纹身泛着青灰,可皮肤下的血色比昨日浓了些,像是要把那些盘踞的血脉宿命晒化。听见小绣的话,他猛地抬头,腕间的银镯撞出脆响:这是我太爷爷的绑腿布!我阿奶临终前说,这布裹过襁褓,裹过血玉,还裹过裹过梅岭的冤屈。
影主的手指在旧绣针上顿住。他正用针尾的字在青石板上画梅根的走向,针尖突然戳进一块凸起的青石板。这里。他用绣针挑开石板的缝隙,潮湿的泥土里滚出半块碎玉——和阿鸾颈间的、血玉里的,还有昭娘襁褓上的,严丝合缝拼成字。
梅岭的根须在动。阿鸾突然说。
她听见了。不是风声,不是鸟鸣,是梅树在呼吸。老梅树的年轮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隔着树皮在敲钟。梅苗的根须从她掌心钻出来,在地面织出银线般的脉络,所过之处,青石板裂开蛛网似的缝,渗出黑褐色的液体——不是血,是活墨的气味,冷得像浸过千年寒冰。
不好!影主拽住阿鸾往后退,活墨在顺着梅根往上爬!
潭水突然翻涌。黑色的雾气从水底腾起,裹着腐叶和铁锈味,凝成昭娘的脸。可这次她的眉眼不再温柔,眼角的泪痣变成了血珠,怀里的襁褓裂开道缝,渗出的不是黑血,是粘稠的黑墨,正腐蚀着青石板。
不是我是他们昭娘的声音像碎瓷片摩擦,镇山族的人说要护梅岭要杀我的昭儿
阿鸾!青禾扑过来,胸口的纹身灼得亮,你颈间的碎玉!快贴在梅根上!
阿鸾摸向颈间的红绳。碎玉刚触到梅苗的根须,整座梅岭突然震颤。梅苗的叶尖迸出金光,像撒了把星星,照得活墨的黑雾节节败退。阿鸾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三百年前的雪夜,穿月白衫的昭娘跪在梅树下,怀里襁褓裹着啼哭的婴孩;穿黑衫的少年举着血玉大喊护梅岭,刀光劈开襁褓的瞬间,婴孩的红绳飘进火里;二十年前暴雨夜,阿婆在灶前搓梅茶,红绳在她腕间晃啊晃,说晚晚,这绳结要系到梅岭暖透那天。
原来阿婆是昭娘的孙女?阿鸾的声音颤。
是曾孙女。影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蹲在地上,用绣针在地上画着梅根的分支,师父的日记里写,归云阁当年错怪了昭娘,真正的内鬼是镇山族的族长。他偷了血玉,嫁祸给昭娘,又杀了阿砚的妻儿,把襁褓里的孩子换了。
换了?小绣的声音带着哭腔。
换了活墨的容器。青禾的拳头砸在地上,我太爷爷是守梅人,他偷换了襁褓,把昭娘的孩子换成了活墨,就为了保护梅岭的秘密。可活墨会吸人血气,所以我阿公所以我身上
青禾。阿鸾按住他的肩膀。她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脉搏跳得像打鼓,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梅香的汗味,还有更淡的,活墨的冷腥。昭娘说,梅岭的暖是记住,不是原谅。她抬头看向活墨凝成的昭娘,她要的不是复仇,是让我们记住那些被冤枉的,被遗忘的。
活墨的雾气突然暴涨。昭娘的脸扭曲成青灰色,怀里的襁褓渗出更多黑墨,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洞。阿鸾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涌出去——是梅茶的暖,是冰梅的香,是绣线的触感,是所有守梅人的心跳。她举起红绳上的碎玉,玉片在阳光下划出彩虹,这一刀划得不深,可血珠刚落在梅根上,整座梅岭都震了。
血珠里浮起无数张脸:阿婆熬梅茶时的笑,归鸾绣并蒂梅时的专注,影主师父在梅树下教他认梅纹的侧影,小绣举着绣绷喊阿鸾姐看的模样,还有昭娘,和襁褓里那个没来得及看一眼世界的孩子。
梅岭的暖,是爱,也是记。阿鸾的声音混着所有人的声音,记恨,记恩,记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这样,梅岭才活得下去。
活墨的黑丝突然缩成一团,尖叫着钻回血玉。血玉地裂成三瓣,每瓣上都刻着字:一瓣,一瓣,一瓣。梅苗的根须缠上三瓣血玉,将它轻轻埋进老梅桩的根下。阿鸾摸了摸梅苗的新芽,现它的叶尖不再滴血,而是凝着颗露珠,里面映着梅岭的晨雾、归鸾的笑、影主的字,还有昭娘温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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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姐,你看梅苗的根须!小绣拽她的袖子。
阿鸾低头,看见梅苗的根须里露出半块碎玉,内侧刻着个字。她摸了摸,碎玉突然烫,烫得她眼眶酸。
是下一个要记的人。影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梅岭的故事,从来没写完过。
风突然大了。梅岭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阿鸾肩头,落在青禾的金红光里,落在影主的断针上,落在小绣的绣绷上。每一片花瓣都沾着点暖金光,像在说:别怕,梅岭的暖,会一直记下去。
潭边的老梅桩突然出闷响。阿鸾凑近看,现树根缝隙里渗出新鲜的泥土,混着新抽的梅枝。她蹲下来,指尖碰到一块凸起的青石板,石板下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敲。
下面有人?青禾警惕地拔出腰间的短刀。